胭花從墻邊走出來說：“原來這大合歡樹裏還住著這麽一位老樹仙呢。”

老者順著聲音看向她道：“原來是胭花仙子啊，我哪當得起老樹仙，老樹精還差不多。”

“哦？你知道我？”胭花拾起地上的一朵合歡花。

老者笑說：“你當初來救李酒兒並勸諫柳生，我怎麽會不知道。”

胭花垂下眼說：“我一直以為這合歡樹上只住了柳生，早該知道這麽大一棵樹不修成仙也修成精了啊。不過還是有人來拜祭你的吧。”

“是啊”老者微笑，“她身體不好卻還是依舊送來供奉我，真是……難為她了。”

他坐到大樹根上，因為年代久遠，樹根上都長了一些青苔：“我吃過所有好吃的，都是她帶來給我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你也知道供奉過的食物都會失去原有的香味。”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出去呢，一直在這個巷子裏。”胭花走近他。

他摸了摸樹根說：“這棵樹是我的命，一旦離開它太久我就會消失，說白了我就是個樹魂，呵呵。”

一直呆在這個巷子裏，該有多寂寞啊。

胭花蹲下身來從碟子裏拿了一只青團遞給他笑瞇瞇的說：“嘗嘗我做的青團，也是萬婆婆的一片心意。”

他拿過來咬了一口，欣慰的笑著：“真是香啊。”

後來胭花沒有去萬婆婆處取回手帕，而是直接回到了神仙齋做青團。有的時候剩下一些沒賣完的糕點，胭花都會送去青石巷放在合歡樹下，也會送一些給萬婆婆。

住在這樣的巷子盡頭，太孤零零了。

天氣好了沒幾日又下起了雨，下雨天也沒客人來，青團也做的差不多了，幺兒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打瞌睡，胭花則倚靠在門邊看著這蒙蒙細雨。

“胭花仙子……”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只見是那個合歡老樹仙站在店內的木柱旁臉色焦急的看著她：“胭花仙子……。”

“你……怎麽來了？”胭花詫異的看著他。

“仙子，你去青石巷看看吧，她不好了。”他的口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焦急。

幺兒也被驚醒，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桌上多了一朵合歡花。

老者繼續說：“我是附在這朵合歡花來的，呆不了多久，望仙子快去看看。”

胭花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巷口的萬婆婆，不知出了什麽事情這樣焦急。現在沒有客人，胭花便鎖了門撐著傘和幺兒急忙忙的往青石巷走去。

春雨細密的打在油紙傘上，胭花與幺兒合撐一頂走在被雨霧籠罩的青石路上。

巷子口的小平屋門開著，胭花喚了幾聲卻沒有人回應。

她快步走進屋子卻看見萬婆婆倒在茶桌邊的地上。

“萬婆婆，萬婆婆……”胭花急忙將她從地上扶起叫著她，她袖中的合歡花落下，化作一個人影浮現出來，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胭花與幺兒合力把萬婆婆一起擡到床上，掐了掐她的人中，呼吸還有，看來是突然之間倒下的，桌子邊的籃子被打翻，散了一地的合歡花。

胭花將打翻的合歡花重新收拾進籃子裏，看到站在門口的合歡樹老者眼裏充滿悲傷的望著萬婆婆，他應該很擔心吧。

“她現在應該還沒事，你放心吧。”看著他的樣子，胭花安慰道。

他卻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出去了。

胭花和幺兒把籃子重新放回原處又燒了水給萬婆婆擦了擦臉和手，感受到毛巾觸覺的萬婆婆慢慢睜開眼睛來。

“您醒了……。”胭花驚喜的說。

她艱難的支起身來看向胭花道：“哦，是你啊，神仙齋的老板娘，你怎麽會在這兒？”

“上次給您送青團來的時候手帕子落在您這兒了，我來取，就看見您倒在地上。”

萬婆婆感激的說：“真是又麻煩你了，人老了就是這樣，隨時都會離去。”

胭花似乎也能感覺到一個孤獨老人住在這裏的寂寞便問：“一個人難免照顧不了自己，怎麽不搬去同金姨娘一起住呢，這樣也不孤單些。”

萬婆婆卻笑說：“我不怎麽與人交際，可是我也不孤單啊，有它陪著我，這一輩子我怕是要死在它身邊了。”她看向桌邊的合歡花籃。

“那棵……合歡樹……”

她又繼續說：“我是一出生就在這個巷子裏的，父母都是方家的仆人，我也就成了這家的丫鬟。方家是大戶人家，平時是不允許丫鬟小廝出去玩的，所以我的童年都是在這個巷子裏。巷子裏的合歡樹裏住著一個神仙，這是方家的仆人們都願意相信的，因為它的年代太久了，誰也不知道它何時生長在那兒。有好些人都會拿些果品去拜祭，我的父母也是。我從小是在那兒玩大的，小時候頑皮還爬上去過呢，現在想想真是大不敬的，呵呵。”

胭花心想，她也許真的不知道這棵樹上真有一個老神仙。

“我好像似乎見過他一次，那個合歡樹仙。老爺賞了一壺酒給爹，爹讓我去合歡樹下供奉，我就拿去了，那個時候也是三四月吧，合歡花長了滿滿的枝頭。我把酒放下，拜了拜就走了，走了一半想起好像有幾只盤子沒有收回來就又折回去。我卻看見當時有個穿著青灰色的中年男子從樹中走下來，坐到樹根上，拿起我放的酒喝了一杯說著，好香啊。當時我看他喝了整整一壺後來醉暈暈的走進了樹裏，他走了之後我就去看那壺酒還是滿滿的，但是卻沒有了酒香。”她面帶微笑像是在講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

胭花滿臉驚訝的看著她，看著胭花的表情萬婆婆又兀自笑說：“你就當我這個老婆子胡說也好，時間太久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看走眼了。後來父母去世了，方家敗落了，大哥又死了，我就帶著侄女一直住在這裏，只有那棵老合歡樹陪著我。”

胭花只是驚訝原來合歡樹也有年輕的時候。

金姨娘是胭花特地讓幺兒去叫的，她來了之後胭花便走了，不過她沒有回神仙齋而是去了巷子裏的合歡樹下。這時雨已經停了，破舊的青石板上積了一處處的水窪，胭花把傘立在磚墻後。

一襲青灰色的老者坐在盤起的老樹根上，胭花走過去，他擡起臉感激的看向她：“謝謝你了，胭花仙子。”

胭花也坐到他身邊說：“其實萬婆婆的情況很不好。”

“我知道，她的病已經生了很久了，卻還是經常來拜祭我，這幾年來雖然她來的不頻繁，但還是堅持著，真是謝謝她。”他的眉間有著一絲落寞，“她快要死了，是嗎？”

胭花嘆氣：“每個凡人都逃不了這些的，生老病死，然後繼續輪回。”

“我只是難過，不能為她做些什麽……。”

陽光從雲層後頭露出來，轉過墻頭的陰影穿過合歡樹照在地上，一陣溫和的風吹來，合歡樹發出摩挲的聲音。合歡花撲簌簌的落下來，迷了胭花的眼睛，香氣越來越濃郁。

老者伸出手，手裏落了滿滿一捧的合歡花，他的臉上有痛苦的表情，看向胭花說：“我只有這合歡花，我也想在她離去之際……做些什麽……”

回到神仙齋後，胭花卻一直在想，合歡花能做什麽呢？合歡茶，太普通了不能體會出老樹仙的心意，合歡蜜呢，老人家不能吃太甜的。

罐子裏的合歡花已經足足呆了兩天，可是胭花還是想不出能做出適合病人吃的點心。

金姨娘一臉疲憊的來到店裏，自從萬婆婆病了之後她一直在照顧她，而聽她說萬婆婆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胭花給她倒了杯水，金姨娘一口氣喝了下去傷心地說：“姑婆已經吃不下東西去了，連我都沒有心情吃飯了，我真怕她就這樣去了，她這輩子太苦了。”說完用手帕擦了擦眼淚。

胭花安慰了她幾句，金姨娘便走了。萬婆婆已經吃不下東西了，唉，看來日子不多了。

胭花卻突然想到，粥，或許她能喝的下粥。

果然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胭花立即到廚房去，打開放著合歡花的罐子，拿出幾顆幹棗子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小袋子小米，那麽就做一碗合歡粥吧。

先將合歡花放入鍋中煎出汁來，一邊再把小米洗凈。小火上架一口砂鍋，倒入清水放上幹棗子與小米一直等它煮開倒入合歡汁再轉成小火慢慢熬。讓老人喝粥或許是不錯的法子，這裏面是合歡樹滿滿的心意。待煮的粘稠了，便放了一點冰糖攪拌。

粥一熬好胭花就放進食盒裏提去了青石巷，金姨娘剛才應該是回府裏吃飯去了，如今這裏只有萬婆婆一個人躺在床上，床頭邊上擺好了飯菜卻一口未動。

胭花輕輕喚她，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卻一眼認出了是胭花：“哦，是老板娘啊。”她的聲音嘶啞又微弱。

胭花把食盒放到桌上：“我來看看您，聽說您吃不下東西熬了碗粥給你喝。”

“又讓你費心了。”

胭花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她已經沒有力氣自己坐起來了。

她把食盒裏的粥拿出來，舀了一勺子餵她。

“真是香啊……”萬婆婆喝了一口後虛弱的說，“這是……合歡花的香味啊……”

“這是合歡花粥，是巷子裏的合歡花。”

萬婆婆靠在床頭，微弱的笑著：“真是好吃……頭一次吃到那麽好吃的粥……”

胭花不忍心的說：“您若喜歡，我下次再做。”

她喝著粥，眼裏落下眼淚：“這是合歡花啊……我都不能去了……他應該會很孤單吧。”

胭花心裏酸澀：“以後我也會去拜祭，您放心。”

萬婆婆欣慰的看著她：“如果多年前我沒有看錯……真應該走過去和他一起喝一杯才對。”

這時金姨娘又提著飯菜來了，看見胭花在這兒，又看見她做的粥萬分的向她感謝。她接過胭花的粥給萬婆婆餵著，胭花則去廚房給萬婆婆倒水。

西斜的陽光透過墻頭照進院子裏來，忽有忽無的合歡花香味從巷子裏飄出來，胭花燒了壺水送到裏屋來。

可是當她提著水壺剛踏進裏屋卻看見萬婆婆的手無力垂落在床沿，然後是金姨娘急切的呼喊和隨之而來的哭喊。

一朵合歡花無聲的飄落在她懷裏。

與死去的名野不一樣的是這是胭花第一次覺得凡人的時間和生命原來是那麽的短。

孤獨寂寞的她走了，或許這次她能真正的見到那棵合歡樹的真身了，她一定會驚喜的發現與她多年前見到的是一樣，雖然他也老了。

風漸漸大起來，胭花走到院子裏，午後的風帶來明紅色的色調，模糊了胭花的眼睛，漫天的合歡花飄飄灑灑，讓這座小平屋裏蒙上一種色彩，風吹著花瓣的聲音像是哭泣一般。

一個人總是孤單的寂寞的吧……

胭花離開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巷子深處，那個一襲青灰色的老者似乎坐在枝頭上，他悲傷的微笑如夜晚盛開的合歡花，從此以後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她一般對他了吧。

只要一旦得到過愛，總是讓人無法忘卻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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